朱彝尊是康熙皇帝的日讲官,很受康熙器重,赐予很多特权,如居黄瓦门,可在禁中骑马,除夕夜和皇帝吃团年饭等等。他是一位大学问家,是经史文词的全才。如此才学名望出众的人,本是应当配享孔庙,名留青史的,但他却因晚年在编纂《曝书亭集》时不愿删去在世人看来有伤风化的《风怀二百韵》而备受世人争议,最后没能进入儒林史。
所谓的《风怀二百韵》,是一首押了二百韵的长诗,写他与其妻妹冯寿常之间那不容于世俗的爱情故事。此诗还有一本注脚——《静志居琴趣》。这是一本艳词集,共八十三首词,记叙了他与冯寿常相识、相慕、相恋、相思、幽会的片段,以及相逢时的欢欣喜悦和离别时痛苦、思念的情怀,字里行间,真切深挚,悱恻缠绵,震撼世人心扉!因冯寿常小字静居,所以以她的字为此词集命名——《静志居琴趣》!
朱彝尊从小聪明好学,因家贫而入赘冯家做上门女婿。婚后无以为生计,只好以零散西席为业,客居有钱人家教授学业,赚取微薄薪金。每次回到家中,他都为自己生为男子却不能养家而羞愧,自觉无颜以对,慢慢变得卑微。而唯一能让他重燃信心、感到温暖的是善解人意的妻妹冯寿常一直以来对他的欣赏和尊重!
朱彝尊进冯家时十七岁,妻妹冯寿常十岁。朱彝尊经常利用闲暇时间教她写字、做诗。那时,她在他眼里,是“两翅蝉云梳未起”的天真可爱小女孩。而他在她眼里,却是满腹经纶的旷世才子!她仰望着这个被父亲和姐姐冷嘲热讽的姐夫,充满崇拜和敬佩!他回馈她的是看她时的温柔和宠溺:“才学避人帘半揭,也解秋波瞥”。
朱彝尊喜欢写词,静志把他奉为偶像。几年的时间里,两个人一起吟诗作赋,临摹书法。不知世俗为何物的她,不管他的落魄,不管他的贫穷,一如既往的崇拜他,维护他的自尊,温柔体贴的照顾他的生活。一个情窦初开的怀春女子,一个潦倒不堪的旷世才子,终是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
他们一起临摹书法《洛神赋》十三行残帖:“收和颜而静志兮,申礼防以自持”,这句本是曹植描写自己见到洛水神女时惊艳却努力淡定的心境,却因其中嵌入了“静志”二字,惹得朱彝尊心跳不已。后来在《两同心》中写道:“洛神赋,,只有侬知”。两人心照不宣,会心而笑,这是这对情人之间的甜蜜!
后来朱彝尊出门远游,与友人抗清。艰险的旅途中,无数个动荡不安而孤独的夜,是他们之间那甜蜜的恋情温暖了他。
在那个时代,士大夫、富贵人家,三妻四妾本是平常。但因为朱彝尊当时不过一介落魄书生,所以即使他们再相爱,也终不能名正言顺的在一起。无论他们的感情有多深,都抵不过两个字——现实。她终是要听从父亲安排远嫁他乡的,而他能做的只是送她走。从此,相见无期,天涯海角唯能遥遥相望。他们已经没有眼泪了,只有绝望到空洞的苦楚!
所以,他们之间,更多的是“共眠一舸听秋雨,小簟轻衾各自寒”那种情愫暗生,却可望不可即的痛苦。还有“料得离居多少恨,归期数遍冬春”那种经年离别,情丝成茧的离别恨!因此,在他们后来偶尔能够相逢的少得可怜的日子里,他们“和有情人,做快乐事,不问是缘是劫”!是的,明知爱是错的,是一场虚妄,他们也要像那荆棘鸟般让爱的荆棘深扎!他们让爱,如刺青,一点一点地沁入肌肤,沁入骨髓,沁入灵魂!
守着一份无望的爱情,女子总是比男子难熬。这段感情注定是万劫不复。不仅不能为世俗所容,而且一旦曝光,还将伤害到身边的亲人。种种无奈中,冯寿常心力交瘁,在三十三岁时离世。隔年,朱彝尊将记录他们爱情的八十三首词整理成《静志居琴趣》,并以她的字命名。
朱彝尊就这样用自己的所有情思,去细细描摹那份爱;倾注自己所有的眷恋,去书成这一部词集。只是,付尽了心力,也只能换取午夜梦回时,对着月色,凭吊那曾经月弦初直,霜花乍紧时的回忆,却再也找不到那已经消散在尘世中的如画女子。
事隔多年,朱彝尊终于在伤痛中奋起。大器晚成,他在五十岁的时候,开始走上仕途,从此,一发不可收拾,在正史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。
功成名就,高官厚禄,荣华富贵,他什么都有了!可是,造化弄人,在他有能力名正言顺娶她的时候,他最想与之分享的人却早已香消玉损,阴阳相隔了!他再也寻不到心里那个当年“罗裙百子褶,翠似新荷叶。小立敛风才,移时吹又开”的女子了。
朱彝尊晚年时编纂《曝书亭集》时,有朋友好意提醒他,以他的学问成就,以他研究经史学者无与伦比的地位,如果把这首有违世俗、有伤风化的《风怀二百韵》删去,就可以换取配祀文庙的资格。朱彝尊“欲删未忍,至绕几回旋,终夜不寐”。最终,他却宁可死后没资格入祀孔庙,也决不删去这纪念他与妻妹爱情生活的诗词。也因为这个原因,朱彝尊最终没有被录入儒林史册。
一个本该神情冷硬、正襟危坐于正史的男人,甘愿冒着礼教世俗的谴责,放弃名留青史的机会,也不愿意删去凝聚着他情事的诗词。足见这段爱恋,在他生命和灵魂里的地位。
冯寿常,是他穷尽一生都无法消除的印记。他用他的所有,包括他的名节和死后的清誉,来怀念他的情人!在安享孔庙和在世间留下他们相爱痕迹之间,他选择了后者!不是为了求得原谅,更不是为了身后的美名,只因为他是那样的至情至性,只因为那爱已深入灵魂!所以,宁可不享孔庙,也要留下你我相爱的痕迹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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