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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名家专栏】泰山著名作家张晨义先生散文品读

2020-10-28 00:05:39

不为调和众口,只为寻找有灵魂的人。

关注徂汶文学,发现不一样的自己。


太阳不听话,它有它自己的法则




驶向你雾笛,灯塔消失的地方

有你在岸边站立

驶向你雾笛,看不见的时候

就来听取

不要停止,不要恐惧

只要雾中那一声——

我在这里

驶向你雾笛

如果有一天,听也不见

还有我心头的记忆

——张晨义





河滩


 

大叔家住汶水北岸。村子紧靠着河堤。站在堤上向南望去,大片葱郁的田野之外,可见断断续续的白沙细水。大汶河曾经很宽阔,后来越来越消瘦。河水浅了,沙滩也一点点变成了土地。大叔年轻时就是村里“压沙盖土”的棒劳力。村北有黄土,可盖庄南沙。遥想那时,人潮汹涌,大叔一驾独轮车,滚滚如飞,挥汗成雨,真也抖尽了威风。河滩上有庄稼、果园、树林、菜地,水边是灌木和杂草。茫茫河滩,有二亩地就属于大叔,靠这二亩沙土地,大叔养活着一家老小。种地之余,大叔有两大爱好:捕鱼和打猎。打猎就是打兔子。这是件很浪漫很有男子气的事情。长长的黑色的旧式土枪,先装枪药,再填铁砂,一枪打出去,横扫一大片。每年农历九月九过后,大叔就以猎人的姿态出现在河滩上。腰系弹药葫芦,手端老派大枪,独自静静地走着,走着,像个游击队员,样子非常潇洒。猛然间“砰”的一声,就是他手上的家伙说话了。硝烟飘散,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火药芳香,大叔闻着舒服。大叔的枪法不怎么好,三枪能中一枪,猎奇大于猎获。关于扛枪打兔子,大叔的经历颇为丰富,有些还具传奇色彩。若是他喜欢写作,说不定会写出一部“猎人笔记”。而他和他手中的,永远让无数的乡间少年心驰神往。近几年野兔少,枪支也给收缴了去,昔日风光不再,打猎,渐渐变成岁月的回忆。剩下的就是捕鱼。大叔从小就会织网,在这方面他是个天才。老师说他“学习不行,光会胡捣”。但没办法,他不能不“胡捣”,天生这块材料,别人学还学不来。一星期之内,老师就能没收他两把竹梭。有一次,大叔认真地问:“老师你光要求我们,你自己为何不去当科学家、文学家呢?”为此他吃了一顿教鞭,被拧住耳朵从教室提进办公室,检讨从班会念到校会,且成了全校老师嘲笑的对象。想想真是可气!难道他问错了?后来那些老师不是常买他的鱼吃?现在不提这个了,言归正传,还说大叔打鱼。这么说吧,无论你什么时候到他家里去,都是这样的情景:院子里堆着才补过的旧网,屋墙上挂着未织完的新网。汶河里鱼并不多,也不大,却很美,很好吃,银鳞闪闪,机敏无比,一网下去,能提三条五尾就很不错。但大叔要的是乐趣,一不图钱,二不为吃,多了,叫儿子到集上去卖;少了,一家人尝个新鲜。这已经够叫村里人羡慕的了。大叔的儿子也会打鱼,有时还捉老鳖,但也只是玩玩而已,不成气候。

离水很近的一块高起的沙地上,有十几座野艾参差的坟茔,其中安息着大叔的长亲和同族。大叔在墓地四周栽上柳树,种上花生,为的是守住这片风水。因为不远处就是人开的沙场,东西两边都是,河对岸也是。据说这种沙场已遍布汶河上下。汶水清澈,河沙纯净,运出去能卖好价钱。那些挖沙的,昼夜不停的挖啊,挖啊,偶尔抬头看看天,又恨不能把银河也挖彻底,卖干净。危险步步逼近,大叔不能不防。已经有人朝这里张望了又张望,并向大叔递过话来:“抓紧迁吧,向北移吧,就要挖这片沙了。再不迁就等于放弃,挖了白挖。”向北迁移?北边不都是田地吗?人家说了:“谁叫你们当初目光短浅,搞什么压沙盖土,若不是那样,这不全是沙吗?不都可以拿去赚钱吗?”大叔怒道:“不压沙盖土,没有这些土地,这几十年能养活这么多人吗?卖沙,卖沙,那时候就把沙卖光,还有你们今天的活头?”这个时候,大叔就盼着发一场大水,把一切都冲走,都淹没,还原一个泱泱水世界。野草覆盖的沉默者,有的是浪迹四方、魂归故里的游子,而且每隔几年都有一片寻根的落叶来此沉沙。在大叔眼里,这都是有本事的人。有本事的人远走高飞,进城了,出国了,留下一堆黄沙,让他这个没本事的人守着。大叔想:人各有命,天底下还真缺不了他这一类。都跑了,谁在这里看家?老家是什么?老家就是大叔这样一群没本事的人。都去念书,谁来种地?对世事人生,大叔自有其朴素的思想,不然人就无法平静。秋风春雨,青丝白头,大叔从没离开过这片沙滩。当年割草的孩童,如今已是守墓的老人。汶水西去,逝者如斯。走在河滩上,大叔抽烟,叹息,像丢了什么东西,有时眼前会闪出一个持枪而过的青年的身影。手里铁硬,脚下也踏实。大叔真想重新拥有一支长长的黑色的老,装足火药,对着河滩,“砰砰”打上它一回。





雨瓦青青


 

下雨了,下雨了。诗人放下笔,出门寻找诗意。一片低沉的青瓦,激起了阵阵烟尘,让人联想起琴瑟之类。这大概就是灵感。

而他并不知道:雨瓦之下,有一张忧郁的脸,一颗惆怅的心。一片旧瓦碎了,屋子正漏雨。必须爬上屋顶,换一贴新瓦。

青瓦,出自泥土,经历了水与火的洗礼,凝固成一块。青瓦身体单薄,命运似不堪一击,却最敢直面风雨。青瓦容颜浅淡,绝无粉脂气,却一生不变脸色。青瓦有棱角,有分寸,可以碎折,不可以弯曲。

这一片青瓦,恰似古砚,写干写湿了多少春雨?郁香难解散。这一片青瓦,又似秋叶,吹来吹去了多少秋风?青春不枯落。

苍穹之下,这一片青瓦,更是一片坚韧的脊背,任烈日与冷月的双轮辗过去辗过去……

仿佛鱼的鳞片,剥掉了,鱼会死去;仿佛鸟的羽毛,拔掉了,鸟会死去;这一片青瓦,正是屋舍的鳞羽,毁坏了,房子会倒塌。

青瓦很简单,且卑贱,但青瓦却高过众人。你不可轻看这些青瓦。每一个人,都要把青瓦举过头顶,表情严肃,内心虔诚,像举起一面神圣的旗帜。要知道,这是一件幸福的大事,而且,终生不能垂下双手。是人生的铠甲,这一片青瓦,为你抵抗侵犯;是家室的衣裳,这一片青瓦,为你遮盖羞耻。一个连一片青瓦都没有的人,多么悲哀;一个连一片青瓦都举不起的人,多么惭愧!

只要你不离开它,青瓦永不会像一片流云,离你而去。

雨瓦青青,那里有一片美丽的生命。


 





舍 水



我观察江河的生命,即在于一个“舍”字。

她横流在我们眼前,源本在千里之外,涛头也在千里之外。大江东去!正像一株蓬勃的大树,旭日是她的萌芽,落日是她归根的叶子。多少年前,她曾这样打湿祖先漂渡的身影;多少年后,她将依然滋润子孙涉水的畅想。就是这岸,就是这江这河,却并非这水,那水已滚滚逝远,那水正滔滔逼近。浪花翻卷,此刻波涌视野的,不是开始,不是结束,而永远只是一掠而过的骏骑鬃颈,让人永远处于遥想和等待之间,被牵拉又被推动,被那义无反顾的额顶的英气与那随之而来的腹部的雄风所冲击,不由得两手抖握,似能勒出一阵仰天的嘶鸣。

每一滴水都呐喊着:去!去!去!无休止的去跟着无休止的来,去者为来者让出了道路开辟了前程。没有催促,没有引诱,自由,欢快,一切都出自天然。从发源,从第一颗水珠起步,就包含了舍的精神,具备了奔流到海不复回的魂魄。海纳百川的胸怀了不起,不惜其躯的舍已更伟大。江河的美是流动美,而流动正是舍的呈现。有舍,才有了漫长、悠久、深沉,才有了波澜壮阔,才有了永恒的清新不竭的活力。洋洋一派无边的春色,一个挡不住的致远的理想,一种斩不断的奉献的情怀。昼夜不息,春秋未了,即使寒冬冷日,冰层之下仍是热血奔腾。

不敢停留片刻,一滴流淌就是一口关乎生死的呼吸。在这里,片段的凝滞决定整体的终结。如果有那么一天,失去了舍的信仰,独守一潭,那将必然被自私渴死,亡无踪影,尚不如一叶衰草。与此同类,还有不下奶的母乳以及不吐绿的春树。“舍去生命的得到了生命,保全生命的失去了生命。”听清了吗?是谁在宇宙中传扬?

一路壮烈!什么都舍去了,惟存满腔舍的真诚。不留恋岸上的景致,却因此领略了所有的风光。这舍,不是丢弃,而是另一种获得。小河小舍,大江大舍,投入越充分,占有越丰富。大地说:“你走到哪里,哪里就属于你。”大海说:“我是你的婴儿。”虽然这绝非舍的本义和目的,但这是无私者不可抗拒的幸运。

江河,因舍不朽。

 





巨 石



傍晚,表弟从西山下来,让我看他寻到的一块石头。他喜欢石头,常去西郊的山上找石头。

石头由几张报纸裹着,露出边边角角。打开来看,上面沾着泥土。表弟慢慢抓提起来,像捉住一只小野兽,像已经烤熟的小野兽,仿佛肉香飘滚,张口就能撕下一块。

他说:“看见两块更漂亮的,可惜都不完整,不是这块缺个角,就是那块少个棱。越是好看的地方,越都给你碰掉了。”

石是青石,质色上不能讲究,就只能取其形状。形状出奇,往往要崭头露角,头角峥嵘。但头角又处在石头的险要之处,最易被损伤。一旦受击失去,整块石头就没意思了。别看石头是硬汉,有时更需精心呵护。表弟深知这一点,所以他挖石头,像挖人参;拿石头,像抱婴儿。至于举起来观看,则更是小心翼翼,加倍谨慎,恨不能地上先铺三尺的棉花。不是美玉,胜似美玉。

他又说:“还有一块不错的,就是有点大,拿不动。”

经常是这样。曾经有一天,表弟告诉我:“西边的野地里有几块大石头,弯曲玲珑。你看了,就会觉得公园里的那些很一般了。”那就去看看。出城不远,山野起伏。在一片郁郁苍苍的麦地里,看见了那几块又大又美的石头。巨石磅礴,如出林的古象,如翻海的老鲸。而露在外面的只是鼻额与脊背,更大的身躯还埋在泥土里。跋涉沧桑,砥砺身心,听不见啸叫与哼鸣,无声的存在带来无声的震撼。石色亦白亦蓝,衬托着土黄和麦绿。这是山的脚跟。掀去这层田土,底下将都是这种石头。这几块处在沟壑边沿,是流水冲出来的吧。站在鱼背象额上,我们一阵感慨:如果把它们运进城里,放在绿地广场,可谓鸿篇巨制大手笔。但是,数百吨的重量是搬运的难题,再加上地形的影响,不由人不望而却步,心生茫然。没有足够的气力来起用,这天造地设的大部头只能沉埋荒野。庄子《逍遥游》中那位自作聪明的惠施,对一只葫芦就感叹大而无用,可见其小之又小。不是大而无用,而是不知何用。大略驾群才,气度何恢宏!这才是人们所期望的。有大气魄,成大气候。海纳众川,那是海的气派和胆略;天列群星,那是天的气势和力量。当然,对巨石而言,身处幽暗却获得了真正的钟爱。因为那苦苦追寻而来的,才是真正的爱者。只有这等不畏艰险的苦求之士,才有幸有资格欣赏到壮丽伟美的煌煌巨著,这英雄的史诗这史诗的英雄!石边野草荆棘,见证着未尽的春秋。几只麻雀起起落落,像一些世事的过影。不远处,一个种田人站在田埂,静静地向我们张望。

那之后,我知道许多美好的事物还都隐藏在地土之下。几块野石,不过是无意间掀起大地一角,露出的微微一点迹象。但仅仅是吹去薄薄的封尘,尚未触及封面触及扉页,就已经令人惊奇不已。翻开巨石,又会是何等的景象?

表弟接着说:“明天再去看看,今天发现的那块别让人搬走了。今天我遇见一个找石头的。”

我说:“也是,你搬不动,他不一定搬不动。看谁力气大。”

表弟想出了一个办法:找两个人帮忙,一起抬。晚上就去。

表弟又说:“要有个大院子就好了。凉台还是太小,楼层又高,放不了几块石头。”

他住顶层七楼,当初买房就是看中了露天的凉台,可望月,可赏雪,可沐雨,可临风,可栽花,可架藤,可读书,可品茗。当时他还没接触石头,没想到正可以安置新宠。但小小的凉台,空间实在有限,别说大块的摆不开,就是小块的,又能容纳多少呢?况且,石头之重,楼顶的承受也是一件大事。

深夜难眠,又想起那些巨石,那麦田里的守望者,那黄土红泥覆盖的自然的群像。是它们支撑着土地,支撑着田野,支撑着草木芬芳支撑着鸟兽驰翔,支撑着稼穑年年支撑着炊烟缕缕,也支撑着河流,支撑着雨雪,支撑着昼夜支持着春秋。黑暗寂静里,那是肩扛背负、头顶手举的力士的壮烈!这确乎是英雄与命运的交响,以捐躯赴难视死如归的慷慨,奏鸣精神和意志的辉煌。如果把它们从土里取出拿走,大地会因失去骨骼而软弱无力,会一直坍塌下去坍塌下去!而人类也将无处站立。所以,它们真正的所在,正是苍茫大地,正是浑沌原野。它们巨大而沉重,就是为了不可移动。受命不迁,地老天荒。这不是失落的阴影,不是遗忘的废墟;这是上升的荣耀,是纪念的丰碑。是不能攻取的坚城,是不能颠覆的强国。是一种信心,乃至一种信仰。无须疑问,也从不疑问;从不解释,也无须解释。因为天生不需要被挖掘,所以天生不需要被发现。这是大韬略、大智慧,是任何逼迫都不能使之动容的大忍耐、 大刚强。这是大谦卑,再多的赞美也不能使之飘然。地上群山巍峨,横千里,纵万仞,但与潜行深处的承载者相比,不过是象背上的微尘。巨石不在山顶地表,那坚稳的宝座,安置在山根地基。至此,我向巨石致敬!这些,才真正是巨石之大美。在喧哗广场,在优雅客厅,那零零星星的散石,都是离家难归、不得安息的客子游魂。不信你靠近了去听,这些流离失所、去国怀乡的石头,借风传语:“知我者,谓我心忧;不知我者,谓我何求!”

不知道表弟听了,会做何感想。或者他依然要为不能获取更多更大的美石而伤神,但至少,可不必再为那些沉默荒郊的野石而忧心。要知道,它们从来就不曾有过寂寞。所谓寂寞,那只是寂寞者的寄托。当人世间那些寂寥落寞的心,终于寻找到可以安歇的石头,就把寂寞的虚名,加在了石头的身上。巨石有厚德,还有什么不可以担当的呢。

世界安然入睡,梦境甜美神奇。斯时多少平卧的身体和灵魂流水轻漾,呈现生命的美善和祥。没有忧虑,没有惊慌,因为我们有磐石啊,因为我们有磐石的支撑。

——思潮翻腾,心如滚石,起身速记,方获安宁。

 



 


飘行者



再过半个月,养蜂人就要到南方去了。此刻他在城外的河边,静静等候着,等候那个起程的日子。寒冬即将过去,南方的花期,早在他心里弥漫芬芳。

河中间生长着稀疏的芦苇,纤细的身子倾斜着 ,一头一头雪白的芦花,在冷风里浮动,像一吹就散的烟缕,却总是吹不散。几家褐瘦的麻雀就住在苇丛。它们没有仓房,也从不积攒,所以每日都很辛苦。河水冻结了,折断的芦苇凌乱在冰面。两只黑白相间的喜鹊,在不远处的杨树上跳来跳去。清晨,养蜂人总是让它们给叫醒。

傍晚下起了雪,然后一夜未停。雪花轻柔,落在一只只黑漆斑驳的蜂箱上。蜜蜂正沉睡。在精致的六角的蜂巢内,像被蜡封的秘函。又像提炼完毕的纯金颗粒,被一位丰富的君王所珍藏。其实比金子更贵重 ,因为蜜蜂是活物,有生命。天底下,它们的梦境最甜美,南方的紫云英、油菜花,北方的槐花 、枣花、山荆柯,一层谢了一层又开。却不知今夜繁华的梦乡,是否能出现雪的踪影。如果有一只可爱的蜜蜂在雪的拍打声中悄然醒来,会闻到一缕来自苍穹的清香,圣洁而神奇。可惜没有谁能幸运地复苏,尘世的花朵,已经把它们累坏了。

隔着结冰的河流,对岸是华灯灿烂的城市。雪落在城外,也落在城内。温暖的房间里,有人用汤匙慢慢搅动一杯蜜汁。这是白天从养蜂人那里买来的。蜜是花的情感,是融化的琥珀。杯勺碰响的和声里,浓浓淡淡的花香冲逸开来 ,唤起多少鲜艳的回忆。而情侣在街上,在羽绒的时装里,看灯赏雪,彼此吐露甜蜜的话语。孤单的养蜂人,在破旧的帐篷里吹熄了微弱的蜡烛。但他并未入睡。他坐在床沿上,望着外面的雪出神。缤纷的雪,真像繁忙的蜜蜂啊。头顶上,雪片堆积,细碎的雪屑透落下来,掉在他的头发上。黑暗之中,有一种苍白在闪耀。如果不是下雪,他就能看见天上的星星。夜越深 ,星越亮。在他眼里,那也不是星星,而是蜜蜂,是明亮如水的昆虫。一定有什么花,让它们彻夜不归。雨露甘霖,必定是它们所酿制。蜂蜜卖进城里,但养蜂人不会进城,他的蜜蜂不会进城,城里没有花蜜,千红万紫的灯盏,比不上野地的一朵花。

天地寂静,时光洁白。绵绵雪花擦拭着蜂箱,擦拭着黑色封皮的金色经典。这是一部春天才能打开的巨著,是暂时隐藏的预言,是天然的不朽的手稿,是美好无比的福音书。

这样的夜晚,养蜂人想起了那些死去的蜜蜂。那无数殉职于采蜜途中的生命,安然消逝,且都没有自己的名字。它们纯净似雪,除了甜蜜,再无其他留下。

养蜂人的家在山里,距此有百里之遥 。那里有他的妻子儿女,有他的房子。但他却不能安居在家。二十年前,一群蜜蜂落在他家的树上,他把它们收养下来,从此放蜂为生。他是大地上的飘行者,是寄居的客旅,注定要像一阵风,带着他的百万只蜜蜂,在茫茫旷野流荡。远离人群,他和蜜蜂一起生活,追寻,迁徙,在年年岁岁花开花谢的消息里,快乐,或者忧伤。

 




 

梧 桐



    或日光,或月色,地上大部分浓荫是梧桐的身影。如果你曾在风景自然的乡村居住,记忆的青瓦上就少不了这层厚绿。

 

苍苍梧桐,悠悠古风;

叶若碧云,伟仪出众。

根在清源,天开紫英;

星宿其上,美禽来鸣。

世有嘉木,心自通灵;

可以为琴,春秋和声。

卧听夜雨,起看雪晴;

独立正直,巍巍德荣。

 

    梧桐之树,丰满不能把握,浑圆只可拥抱。因为他怀间藏着一张古琴。外表粗枝大叶,内里却聪明灵秀,雅致奇异。

    梧桐有着音乐天赋,据说是制琴的良材。天然资质加上一段取纳万籁的经历,造就了梧桐的非凡才思和浪漫情怀。

    首先是雨声。梧桐宽阔的叶子是为雨水而生。春雨的轻柔婉约,夏雨的激烈豪放,秋雨的忧郁缠绵……击落淋流之间,都化作千般妙韵,点点滴滴汇入生命的湖泊。湿润的梧桐啊,原来是被这样浸透和滋养。

    然后是风声。北风之马嘶,南风之羊鸣,西风之虎啸,东风之龙吟……一一收聚在胸。有时树枝会折断,那正是随风而舞的激动。

    然后是鸟声。燕子的新曲,麻雀的旧调,布谷的民歌,斑鸠的土谣……全都以传统的木刻存放。

    秋叶凋零。而只有梧桐的叶子落尽,天空才可以完全呈现出来。

 

是谁打碎的

一块一块

巨大的

秋天的玻璃

从天而降

划破了

谁的脸

谁的手背

 

    再往后,就是雪声。扑扑簌簌,由疏朗的枝子加以整理。我相信任何时候拍打梧桐都会有雪花飘落头顶。

    当然还有雷声,那带电的强音。

    够了吗?如此深厚的艺术素养,难道还不够一张琴的需要吗?你看梧桐的年轮,清晰完整的金质唱片,记录了难以计数的乐谱。除了年轮,树木还有什么呢?换句话说,除了音乐,梧桐还有什么呢?

    是古代一位采风的乐府吧,梧桐。他被丰富美妙的音乐所深深吸引,忘记了回去复命。他走不动了,因为背负的实在太多。为一只蟋蟀,他清泪纵横;而一只蝈蝈,就令他热血澎湃。他静静地站在那里,听啊,听啊,听天之音,听地之乐。他听到了人。最重要的,他听到了人所不能听到的声音。时间太长了,他的双脚长在一起,陷入了茫茫大地。或者还有另外的传说:知音不在,弹者故去;孤琴空立,久而化石;天地滋润,活为嘉树;丝弦已失,谁识此木?

    等有一天梧桐平卧,掀去树衣,露出纯洁之躯,丝弦排列如江河奔流!你听吧,爱恨悲欢就滔滔而出,一发无收。

    这样的梧桐,不拿来做琴,会有多么可惜。

    不幸的是,一棵梧桐却成了我的书桌。仿佛被禁无期的囚徒,默默忍受命运的苦难。清漆之下,可见音波起伏,乐澜依稀。读书余暇,手指轻敲,其声深沉宏美,动人魂魄,那是志士不可更移的决心啊!若拍案而起,慷慨悲壮之音可使肝胆共振,书剑同声!梧桐的不幸,却成了我的大幸。

    梧桐繁华,最终做琴的却是少数,因为弹者有限,闻者太稀。但梧桐就是梧桐,无论后来做了什么,其性未改,其质未变,其爱乐的身体和灵魂不死。只要你用手叩问,就一定能得到真实的回答。投入火中的碎片,照样发出烈烈的绝响。这才真正是梧桐的至高境界。

 





故 园



故园!故园在哪里?故园在月亮的脚下。

今晚月华雪落,我坐在一座美丽的新城,默念那个朴素的名字。乡愁如烟,起自缕缕游子的情怀。鞋履之舟停泊下来,驿动的心却耐不住孤寂,片刻的宁静之后,折向老家的方位,轻轻飞去。苍穹呀!就让它化为一只紫燕,穿越你的无边回到故乡,那里有它永远的春天。掠过黑山白水,快似琴键上滑响的手指。近了近了!原野一片归心的呢喃。举头望一纸明月,真如捧读湿热的家书,双眼噙泪,恨不能亲一亲这芳香的容颜。我知道,她也是故园根生的。多么熟悉的面孔,是我的乡邻吗?多少次,我把她想成古村飘扬的杏黄酒旗,以致沉醉其中。而今夜不能!今夜我要拿清澈的目光,细细端详,接受她纯洁的感染和深情的注视。望月,是抵达故园最近的路程。

故园有一盏秀气的灯,无声地站在窗口,像一株碧绿的树。傍晚时分,母亲擦亮了玻璃灯罩。灯光绵绵,透过长辈与子孙的层层依偎,照看远处匆匆的归影。黑暗让人恐惑,那一簇烧燃的光芒多么宝贵,泥土中灿然跃出的钻石无法与之争辉。曾不慎打翻过油灯,摔碎过灯罩,但灯盏总会重新站起来,亮起来。夜晚可以没有梦幻,却不能失去点燃的灯。对于如鱼的瞳眸,灯火是一汪活水呀!此刻,我又看见那不息的光明——自夜的深处发出,仿佛及时的接应者,加给我胆量。不在身后,不在回首之中,就熠熠闪烁在正前方,而且,这将是我终生不变的凝神。

故园有一块诚实的田地。太阳底下,我的汗淋淋的好姐妹,握着细长的镰刀,走向金黄的熟麦。她的温柔的,也在一捧捧地饱满呀!月亮地里,我的泥哗哗的好兄弟,端着宽阔的铁锨,走进翠绿的玉米。他的刚强的骨节,也在一寸寸地拔响呀!想到这一茬接一茬的食粮,人生何以产生饥饿的惊慌?

故园有一片欢乐的果林。秋天,下苹果的日子。小伙子们装作割草的样子,转转悠悠徘徊在果林外,嘴上抹着神秘的笑。他们仰起脸,朝果树上的姑娘们眨眼睛、打手势。扔出金帅来吧!扔出红星来吧!那个全村最俊的女子,高高挂在那棵结果最多的树上了。看呐,她摘下最大的一颗。她要抛给谁?被投中的青年该是多么幸运。这一份甘美新鲜可爱,渐渐藏成心底的果酒,历久至醇。

故园有一道粗厚的泥墙,那是我最初的纸页。我曾在上面画人,画日月鱼鸟。半掩的庭院,酷似家叔敞开的短衫,不锁的柴门正是未系的纽扣。襟怀袒露,正符合庄户爽朗质朴的性格。现在,隔着城市的层楼,我将电话铃声,听作墙角那只蟋蟀的乡音。

故园有一层古典的瓦。雨烟季,泛着灰蓝、黛青的水光,犹如一身紧密整齐的羽毛。瓦翅下,那吹不着、淋不到的,就是家的温馨。不眠的故园之鸟啊!你醒在我问询不够的枝头,别飞。

为什么我有倾吐不绝的思念?因为故园生长着采不完的桑;为什么我的躯体这般热情?因为故园预备了烧不完的柴;为什么我的心灵如此率直?我出自故园顶天立地的大门。故园!为什么想你以俯首?因你是脚下的根须;为什么想你又仰视?因你是父亲的形象。

故园,今夜就许我脱去尘世的鞋子,以月光的赤足,踩一踩你沧桑的土地,感受那依然的关怀。

 



END


【汶河风景】蒋拍摄~

【徂汶作家】


辛国云、杨岩峰、施会刚、马启代、吕大明、白春玲、周慎宝、周庆涛、李振、姬传全、张纯岭、蒋、崔西明、张晨义、徐彩平(徂汶作家在添加中,以发表作品的时间排序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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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文主编:李白的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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