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尖庄对酒当歌的日子
文/汪建中
楼外的小街口,有一家小酒馆。酒馆不大,只能放置五六张小方桌。方桌是柏木的,桌面已有裂缝。凳是老式的条凳,亦是柏木的,凳面已磨得发亮,想是年代已久。酒是自泡的,浓得粘稠。亦有瓶装的,比如老式包装的尖庄曲酒。菜是烟熏的豆腐干,一律用线穿了挂在灶前。小酒馆的老板是女人,姓张,三十二三,生得清水芙蓉的模样,从早到晚,凭一只土陶酒壶笑迎远远近近的酒徒。
来小酒馆喝酒的,基本上是老叟,年轻人通常不会光顾这等小酒馆。偶尔也有年轻来小坐,他们不是来喝酒,而是来暗品女店主。
我是小酒馆里的常客。一是冲着老酒尖庄,二是冲着女店主。
店里的老酒,是散装的,无名也无份。不过,它完全是粮食酿成的,绝非现代技术的勾兑之物。唯有酒柜上摆放着了十余瓶尖庄,出自宜宾五粮液酒厂。来这里喝酒的老叟,大多喜好散装,因为便宜,而我更喜欢瓶装的尖庄,因为,瓶装的不仅更加卫生,而且尖庄牌子老,地道,它窖香浓郁、绵甜醇和、入口爽净、回味悠长,深得我心。品咂着尖庄曲酒,细嚼着烟熏豆腐干,在夜深人静的夜晚,实在是另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
这张店主,生得丰腴而随和,尤其在门前撩珠帘和在堂内把酒壶的神态,几近卓文君的程度。时日一久,女店主深知我的不醉不归,原来是一大嗜癖。
细算起来,我在这个小酒馆喝酒已有八年光景。每到点灯时刻,我必来。一日不来,她定会旁敲侧击问个明白。见我来了,女店主照例端上一瓶尖庄,倒入陶碗,和着一小碟烟熏豆腐干,任我细细品咂,慢慢回味。
咂完两大碗老酒,已是深夜,待我起身时,女店主已在为我撩门帘子了。她还知道我每天离去时,必带一瓶尖庄回家,不用我开口,就为我备好一瓶尖庄酒了。我从撩帘的女店主手中接过酒瓶,一路上歪歪斜斜,哼着小曲,回家去了。
最让我愉悦的,是回家遇雨。踉跄着出了小酒馆,歪歪斜斜地走着,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在脸上,有如玉指在挠痒痒。雨水顺脸而下,流于口中,刚好解酒和止渴。于是久立于雨中,任它敲打,随它洗刷,就是淋成落汤鸡,也无妨的了。然后,再伴着雨水,一口口地咂酒,实为痛快而淋漓。这样的时候,想那醉卧江月的李白不过如此了,想那大醉之后呼号狂走的张旭不过如此了,想那嗜酒成性的曹参不过如此了,还想那醉里读书的王绩亦不过如此了……一瓶尖庄曲酒在手,踉跄于雨中,任雨的敲打,随风的吹拂,忘醉外人生,享醉里梦境,狂歌我心向往的曲儿,这等的时刻,怎是几个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能有?!
回到家中,脱去一身湿透的衣裳,赤裸于沙发上,继续品咂曲酒,继续嚼烟熏豆腐干,又是另一番光景。深夜的家里,没有月亮的冷眼,没有太阳的红眼,完全一派自由的天地,心灵的世界,想歌就歌,想喝就喝。佛家说“慧生于觉,觉生于自在”,此刻的我可是自在乎?
最是有趣的,当属对影行酒令。我在比划,影也在比划;我喊酒令,影也喊酒令。乐就乐在我总在赢,影总是输。有道是:李白对酒成三人,鄙人与影喊八仙。
酒,真是个极好的东西,它是忘忧汤、是灭愁液、是纵情水、是狂人药、是梦中火。有了这东西,难怪乎有人连江山都可以忘掉了。它弄得人兴随它来,情随它去,神游寰宇,梦走八方。我常想,如果有哪一天不醉,这人生该是多么无味!
前些天,因旧城改造,小酒馆被拆了。我赶到小酒馆时,女店主正在往汽车上装桌子板凳。她见我来,二话没说,抬下一张酒桌和四条凳子就送我。我明白她的心思,也没多说,就把桌子板凳收下了。
现在,我居住的这地方,再没有这样的小酒馆了。没了小酒馆,那些老叟们,也就各自作了鸟兽散,亦像酒气一样蒸发了。
今夜,迷迷糊糊中,又对影行酒令,我比划四季发财,它也比划四季发财;我比划六六子顺,它也比划六六子顺;我比划八仙过海,它也比划八仙过海……唉,真是个傻乎乎的影子啊!真是个鹦鹉学舌的影子!